西木_喂芋头香辣亚麻酱

含着一颗糖,走八百里刀山。

【岛凉】1874(一发完)

*文中地名和现实无关

*7500+阅读量


1.

山田送走父母的那天,是个雾天。

托天气的福,船出海耽搁了,山田也多了点和二老最后相处的时间。港口道别的人很多,大都红着眼,千叮咛万嘱托,山田替父母拎着皮箱子,母亲红着眼,父亲站得远了点,神色晦暗不明,眼神不时飘过来,冷峻。

山田一家的沉默有些微妙。

来了通知可以出海的时候,母亲接过了皮箱子,忍不住又说了一句,问他和不和他们一块走。

山田摇摇头,他说,我在这里等他。

然后他就醒了。

只身躺在藤椅上睡得有些凉了,手边的收音机早就换了节目,哼哼唧唧地唱着不知哪个地方的民谣,他记得睡前在听新闻来着,企图能获得零星的一点消息。山田起身,揉揉靠乱了的后脑勺,跺跺脚转身给自己热了杯牛奶,热饮进了胃,才把这没什么人气儿的房子捂热了点。

山田绕到书房,从抽屉里拿出纸笔,铺在桌子上,琢磨着写什么。写完展信安便没了主意,他的日子循规蹈矩,没什么可汇报的,想问对方的来来回回也就那几样,到头来只希望人一切平安,可这个愿望,也不是一纸信笺就能达成的。就像你希望可以一直看到樱花,可落下来的不会听你的再自己长回去。

 

距离他作别父母已十月有余。

距离中岛裕翔离开,已经两年。

 

2.

早些年,山田家在令州有钱有地位,令州靠海是举足轻重的港口,山田家便是把着渡口做生意的,来往的货要运进来送出去都要走他家的线。山田凉介家中排行老二,上有一个姐姐已嫁作人妇,成了一处豪华旅馆的老板娘,下有一小妹,在外读书,学洋文。山田家光风霁月的小公子,看着人畜无害,在富家子弟之中,人仍称一声凉少。

山田接到父亲的通知说要接位客人的时候,正在按例查账,抽查,晚上还订了一家新开的餐厅,听朋友说那家红酒烤的牛肉极好。长辈一个电话,打乱了他全盘计划。

要他亲自接待,那必是极为重要的客人。

中岛裕翔这名字,山田反应了一下,才想起来,是自己准妹夫。

中岛家在令州是个书香门第,祖上就是高干,到了他们这辈儿两个孩子,中岛裕翔是大少,他们小时候两家一到年末必走动。两家就这么半开玩笑地定了姻亲,后来中岛学了医,被送到国外念书,妹妹也被送到国外,双方长辈都在等,如今看来,也不全然是玩笑。

他后来一直记得在接站口看见中岛的模样,中岛穿着一身贴己的风衣,带着个金细边的眼镜,安静地站在那里等人,在人来人往之中像幅画。记忆里那个模糊的、纤瘦的、没比他高多少的少年,如今窜成了男人的样子。

多年后的那一天,中岛依然一眼就发现了山田,笑笑,叫了他的名字:

“山田。”

山田挥挥手,一身妥帖的小西装,却一如小时候一样,踢踏着皮鞋小跑过去。

 

3.

中岛已回过家,二来便是拜访山田家,山田将人带回家的时候,对着这一桌的宴席直咂舌,分明已是把中岛当成了自家人。中岛这趟回来是和导师在国外做些医学项目,日本的情况只能回国继续研究,他还给山田家带了手信,山田父母的是场面上给的,山田的则是私下给的。

是一盒松露巧克力。

令州那时只有各式各样和式糖果蜜饯,巧克力是极其罕见的,尤其松露巧克力更是闻所未闻。山田倒也不见外,当着面就把这包装拆开,含了一个进去,眨着一双灵动的眼,笑得吃着了小鱼干的猫,又宝贝地把余下的收好。

中岛说,我记得你爱吃甜的,看来没记错。

山田说,这巧克力还没那么甜,正好呢。

中岛说,你小时候就会盯着糖果之类的看了,但是只要你妹妹喜欢,你都会让给她。

山田说,我是哥哥嘛,总要有做哥哥的样子。

中岛笑笑,不置可否。

 

4.

大家都知道凉少不爱风花雪月,也不爱烟酒棋牌,唯一的爱好就是倒腾房子,再往下数,捡捡小动物。今天捡个流浪猫,明天捡个伤雀,还专门在郊区买了个院子,就用来安置这些小家伙。老爷子说要多替妹妹和中岛联络两家感情时,山田是茫然的,中岛那种高材生的爱好,他一无所知。

于是他打听了一圈,从朋友的亲戚的同学那里得到消息,一个国外有名的剧团要来演出,剧本原作还是什么洛佩德维嘉的,山田搞来了两张票,中岛没犹豫就答应了,开演那晚山田提前去医科大学接中岛,车往大学门口一停引人瞩目,中岛一出来就找准了车跟人离开。

剧院是当地最大的场地,山田搞的票是前几排的中间,最好的位子,只是开场没多久山田就因无法欣赏艺术而睡了过去,小鸡啄米太过明显,中岛便借给人一个肩膀,山田这下彻底睡死,中岛给人拨了拨刘海,无声地笑了。

戏剧一结束,山田醒了过来,心虚地捂着脸。

中岛跟他说,你这位子选得不好,太明显,睡起来也很醒目。

山田一脸不堪回首,你别说了。

中岛摇摇头,怎么会想来看戏剧呢?你明明对这个没兴趣。

山田有点委屈,我以为你喜欢啊。

中岛摸摸下巴,我还好,只是你小时候就对这些不感兴趣,有一年家里人带着我们也是去剧院,你也是这样昏昏欲睡,被伯父骂……

山田险些上手捂他的嘴,多久的糗事了,你还记得,这次是我没安排明白,我请你吃饭补偿好了吧!

中岛佯作思考,才应了他。

 

5.

山田选定了一家需要提前很久预定的餐厅,恰好他认识的人和这家餐厅有往来,便要来了一桌空位,他还记得那朋友戏谑的语气,问凉少是不是开窍了,要追女朋友,他愿意提供温泉一条龙,山田利落地把人撅了回去,才联络了中岛。

山田心中嘀咕,他这算什么?追妹夫?

他晃晃脑袋便去医科大门口等中岛,这学校,自从中岛回来之后,他闭上眼都能把校门口画出来了……约定时间到了,许久也不见中岛出来,山田只好踱进学校里面找他,一路问一路找,才找见中岛所在的实验室,推门进去,竟是看见人伏在桌子上睡着了,手边还放着一本笔记,估摸着是记录实验结果的。

笔记旁边还有一张朴素得只有白纸黑字的书签,是一手硬气的钢笔字。

——爱情是时光的一场流浪。

山田在心里读了一遍,哆嗦了一下,目光一转,中岛睡得很熟,怕是昨天熬夜了。

这人睫毛好长啊,都能瞧见阴影了,山田凑近,就见中岛突然睁眼。

山田倏地站直,想着怎么解释,中岛却似乎没放在心上,拍拍他的头,去拿挂在门上的外套。山田猛地有种自己被小看了的恼火,瞪着人的背影好半天,泄气地带着人离开了。

这多少人排号的料理吃得不尴不尬,两人都没怎么说话,直到吃完饭碰见了一个小插曲。一个打扮上相的醉汉在街上调戏小姑娘,那姑娘哭着喊救命,山田二话没说就冲上去替姑娘解围,那醉汉看见山田漂亮的脸不知哪里来的胆子,说着下流的话,竟还上手摸了一把。

中岛眉眼一冷。

还未等山田发作,中岛温文尔雅地走过来,忽然发力拧住醉汉的胳膊,掐住了醉汉的动脉,声音不喜不怒。

“不同的人,一次性出血量达到一千到一千五毫升,就会有生命危险。我是一名医生,身上有一把手术刀——你知道的,这东西用来割皮肉切内脏非常好用,轻轻一划,你的皮会开得很漂亮,像切猪肉一样。而人身上的动脉之中,这里,我只要轻轻用刀划一下,你的血就会喷涌而出,去见死神是很容易的事情……或者你喜欢割脖子?我手法很好,可以保证你的脑袋还连在身体上,只是气管一并被割了会比较痛苦。”

流氓醉意全无,冷汗直瀑,当即吓软了腿,再看裤子已经湿了。

那是山田第一次看见中岛生气,中岛的怒不会歇斯底里,更不会冷嘲热讽,但是冷漠的怒火是青焰,只有烧着了的人才能懂其中的恐怖。

而这样的中岛,会为了自己动怒。

山田咬咬嘴唇,那个什么温泉,还是问问吧。

 

6.

山田还没定温泉的行程,兰西公馆就送来了两张舞票。兰西公馆是官方挂名的交际场所,平时好酒好料地供着,可以去玩,很多政要都喜欢去那里谈事情,此回举办舞会,自然少不得给山田家发函。山田看着两张舞票,第一反应找中岛一块去。

说走就走,山田简单收拾了一下,轻装上阵去医科大。

他今天没穿正装,倒像个学生,摸进教学楼找中岛的时候意外发现中岛竟正给人代课,站在门口尴尬地不知道该不该进去,中岛余光发现了他,使坏地故意停下来。

门口那位同学,迟到了就不要不好意思了,进来吧。

喂!山田红透了脸,瞪了这人一眼,还是老实巴交地随便找了个座窝着。

中岛自己还是个学生,课却很稳,山田新奇地看着在讲台前为人师表的中岛,他不曾见过竹马的这副模样,要是学校的先生都是中岛这般,可能自己也就会读下去了。

中岛画着人体结构图,越过一众比平日更加聚精会神的人,山田也盯着他瞧,但凭自己对这人的了解,山田绝对在神游——这课难懂,山田没睡着已经给足了面子了。山田不高,坐在高个子后面被挡着,只露出一个脑袋,时不时左右探两下,煞是可爱,于是中岛笑了。

山田又很气,中岛肯定在嘲笑他!

这课在各自的心境里落幕,山田刚起身就发现一个穿着碎花裙子的女生拿着笔记凑上去,似乎在问什么问题,中岛支着耳朵听,山田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,但他知道,那女孩子脸上羞涩的红晕不止值一个学术问题。

等人都走了,中岛才过来和山田打招呼。

山田把舞会的事情跟中岛说了,中岛的表情有点微妙。

干嘛,你不愿意可以拒绝。

呃……你是真的不知道,另一张是用来送给……舞伴的吗?

我怎么不……咦?对哦!

山田如梦初醒,再次红了脸,中岛却没有打趣他,只是迅速地接下了舞票,更是颇有情调地吻了一下舞票边缘,山田像渐渐被煮熟的虾一样粉透了。

中岛满意地想,山田对此这般陌生,肯定不常出入这种场合。

 

6.

山田为舞会定了一套礼服,秉着既然拉来了中岛要对他负责的心态,给中岛也定做了一身,对此被负责者没有任何意见,都听他的。等到真换上的时候,山田羡慕地看着中岛颀长的身形,恨不能摸几把,中岛露了额头,还拿出了一幅金丝边框眼镜戴着,镜框上垂着一小段链子,配合着一双皮手套,气质瞬间就变了。

你简直像西西里岛的黑手党教父,山田围着他转了一圈,咂舌。

出入什么场子就作什么样子,若我还像个书生,旁人看着也不舒服,中岛扯扯手套。

你是教父?那我是什么?

教父的妻子?

去你的!你见过这么帅气的穿着西装的妻子吗?

唔,你要是想穿裙子更好啊。

走开!

山田想也没想捶了他胸口一下,气鼓鼓地又走了,中岛看着山田的背影,敛了笑,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,迈着长腿一并离开了。

公馆的舞会果然大都带了伴,中岛和山田一前一后进来时便成了少数落单的、或者携着女儿来的富豪的靶心,山田一进门便被一帮狐朋狗友围上去,中岛拣了杯香槟默默退到阴影处,只是目光还盯着山田的方向。他倚在墙上像一副尊贵的雕像,有些人对中岛好奇,却被他不苟言笑时冷冽的气质冻住了脚。

舞会上各色的人很多,有人皮笑肉不笑地寒暄,有人互相吹捧着抬高身价,也有人顺理成章地定下了又一桩买卖,中岛自始至终游离在人群的外面,只是望着他身处此地的唯一原因。山田不会喝酒,可仍旧顺水推舟地喝了,中岛认得出,应酬的那几个都是和山田家生意有往来的。

中岛数着他灌下的每一杯酒,和酒的种类,如同解剖课上他数的每一根骨头,和骨骼的名字。

眼看着山田步伐不稳,中岛第一次动了。

他将空酒杯放在一个服务生的托盘上,走了过去。

 

7.

从兰西公馆离开,山田迷迷糊糊地吐了个地址出来,把钥匙扔给了中岛,中岛将他安顿在后座,开车把山田送回了常住的那幢房子。

给山田解衣服时,指尖停在扣子五毫米处几秒,才继续下去。

给山田换了睡衣,忙到头才看见山田床头摆着的一个丑得和妖怪似的布娃娃,是只熊——能认得出品种实在是因为,那是自己送给山田的。中岛拿起布熊,上面没有灰,看来山田挺宠爱这只妖怪熊的。

小时候,那一年中岛随父母拜访山田家,年底山田家会收到很多拜访者的礼物,其中有些就是讨好少爷小姐的,而这些礼物里,山田格外喜欢一只毛茸茸的小熊,到哪儿都要圈着熊——尽管男孩子喜欢布偶挺奇怪的,还给熊起了个名字。

后来山田的妹妹也看上了那只熊,山田虽然舍不得,还是把熊送给了自己的妹妹。

妹妹一口一个谢谢哥哥叫得甜,中岛却看着山田那湿漉漉的眼神很难过,那时候令州没有卖这种布偶熊的,这礼物应该是人家从国外带回来的,中岛不知哪里来的勇气,找了边角余料的布和棉花,一针一线地竟给山田做了一个出来,尽管看起来像个诅咒娃娃。

山田收的时候,掉了眼泪。

中岛惊得以为自己做的这个太恐怖,把人吓着了。

山田只是一个劲儿地哭,一个劲儿地谢谢。

中岛那时就觉得,自己满指头的伤也值了。

这么多年了,山田已经有了足够的钱和能力,可以买一百个这样那样的熊,他却一直只留着这一个,尽管和这装潢雅致的房子格格不入,它却依旧被摆在醒目的位置。

中岛的眼神变得柔和,看着睡得不安的山田,吻了吻他的额头。

该说谢谢的是我,山酱。

 

8.

山田还是约了中岛去泡温泉。

山田预定的是双人温泉,位置安静,而且服务也到位。身体浸在热水之中,顶着白毛巾,山田本能地去看中岛,透过蒙蒙水雾却正好看见,中岛也在看他。目光对上的瞬间,他想起中岛说过的话,还有那张书签,他突然意识到,中岛是不是在时光的溯回中,一直望着自己,每一段眼神化成一个碎片,在记忆中沉淀下来,穿过日升月落,与花同盛。

夜半时分,两人都换上了浴衣,山田坐在那里,手边有一盒小点心,月色微凉。

中岛走过去,坐在他旁边,将茶递给了他。

从什么时候开始的?

记不清了,反应过来时,已经很久了。

那你当初为什么要答应和我妹妹的婚事?

这是大人们擅自决定的。

我要听实话,或者说,完整的。

我认错了人。

中岛的语气有些无奈,山田搜寻了片刻记忆,犹疑了一瞬。

你不会说的是……

嗯,就是那次。

那是中岛第一次跟随父母去拜访山田家。那一日山田做错了事情被关了禁闭——小时候的山田可谓是让人头痛的活泼儿童,山田以零用钱和玩具为诱饵,妹妹答应替他蹲一会儿,然后给他拿来自己的衣服——女式的和服,让山田打扮成她的样子溜出去玩。山田换上女装之后比妹妹还要可爱许多,从房间里出来愣是没招任何人怀疑,大摇大摆地溜去了后院。

中岛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遇见了山田。

那个漂亮的人小步踱着,羞涩又礼貌地对他笑,身后是一片枝繁叶茂。

——我心生欢喜,爱她明媚动人。

那种心动是此生的唯一,后来知道了那是山田家的小姐,中岛自然不会抵触这姻亲。只是再见那三小姐,竟不复当初的心动,反而是这闭关刚出的二少爷,总是让他放不下,他原本以为这只是兄弟朋友间的情义,可后来懂了人事,再无可回避。

再后来他无意间得知了那日一见钟情的,原本就是山田凉介。

山田看着中岛一脸尴尬的陈述,忍不住哈哈大笑,笑到在他腿上,索性躺了,一股脑地把笨蛋、傻瓜说了个遍,中岛尴尬到头反而不怕了,捏了捏他的鼻子。

辛苦你了,中岛桑。

还好,这么多年,也过来了,我现在只怕……

你怕什么?

山田瞬间没了笑意,勾住他的脖子。

你究竟怎么看我的?我是那拎不清的人吗?你不是糖果,也不是当年那只小熊,你中岛裕翔哪里是我能让来让去的?我今日抓住你,我就会抓你一辈唔……

所谓爱情,是时光的一场流浪,漂泊到头,总望得见回家的灯火。

 

9.

准妹夫就这么变成了爱人,比起甜蜜的幸福,山田正犹豫要如何向父母说明这一切,没等他头疼,父母就炸了一通——妹妹写了封郑重其事的家书,表明她已自愿成了一名修女,将一生献给上帝,侍奉神左右,洋洋洒洒通篇是不容置喙的语气,父亲愤怒地砸了好几个古董,母亲哭着不知如何是好。

山田不敢说话只是左右照顾着,从那时起妹妹便成了家中禁忌的话题,对外也只是说妹妹在国外定居,不再回来了。

父亲和母亲又不得不和中岛家有个交代,索幸中岛夫妇以儿子为中心,一切听裕翔的,中岛表现得十分体贴有礼,山田的父母显得更痛惜了。中岛腹诽,娶了您家儿子也是一样的,中岛的表情把人出卖得一干二净,山田眯起了眼,扔过去一个颇具威胁的眼神。

再后来,两人向家中出柜了。

那个年代,那样的身份,这惊了两边的家长,中岛家还好,理是能谈的,父母终究尊重儿子的选择;山田这边是挨了饿,受了打,禁闭更是关了,但是山田就像一头牛一样拉不回,后来尽管山田的父亲松口了,这件事仍旧成了心结。

山田以为时间会治愈一切,只是没想到时间没能给他这个“以后”。

因为,战事爆发了。

令州作为重要的通商口岸,是最危险的地方之一,令州的商户、富豪,只要有能力的该跑的跑,剩下的都是些听天由命的老百姓,或者热血沸腾的年轻学生,人越来越少。中岛夫妇也迁往了更安全的城镇,然而中岛没有跟他们走,中岛告诉山田,他要去前线。

他要去前线做军医。

中岛本是前途无量的年轻人,他有发表过卓著的学术论文,深受导师赏识。

山田在那一瞬闪过迷茫,愤怒,还有担心,沉默之后,却只剩下满腔的爱——这是他无畏的爱人。

山田亲自送走了他的中岛,离别之前,他对中岛说,他会在这里等他。

情理之中的,山田家也停了生意,开始变卖产业,决定离开令州去找亲戚,然而山田拒绝了和父母一同离开,决定守在令州,从前山田自己置办的房产,一处都没有动,仿佛在昭示着他的决心。山田的父母从那时候开始,大概明白了,山田和中岛是认真的,并非年少气盛的冲动;也明白了,这个看起来乖巧的儿子,其实是最倔强的。

就这样,山田也送走了自己的父母。

他守着自己,守着这城,也守着中岛,他要做中岛的灯。

 

10.

令州不复以往的热闹,因为战乱饿的、病的人也很多,山田开始做一些小本生意,维持日常生活即可,从前的那些积蓄,一半被他早早拿去换了外币,如今外币越来越值钱,当初也算是有先见之明。

三点一线的日子显得有些无聊,山田数着日子过,每天听着收音机里有没有新消息放出来,他试着给中岛写信,一封又一封,只是石沉大海了,某些时刻他甚至会觉得,中岛是不是已经不在世上了,毕竟一颗子弹就能要了他的命。

后来有一次,他救了个小孩儿,小孩儿病好之后每天都坐在一个医馆门口等人,小孩不爱说话,山田偶尔陪着他等,尽管不知道他在等谁。

或许是熟悉了山田,小孩主动开口,说自己在等妈妈,妈妈说会来接他的。

山田心下了然,不多说,就问,你很想你妈妈吧?

小孩点点头。

山田跟小孩一样抱着膝盖,你妈妈长得很好看吧?

小孩突然流出了眼泪,又点点头。

山田给他擦擦眼泪,我要等的人,也很好看。

小孩花着脸看他,哥哥你也在等妈妈吗?

山田摇摇头,不是的,我在等我的爱人。

小孩点点头,我知道,我妈妈以前也那样等着我爸爸的,哥哥你是不是也很想她?

山田只是笑,你怎么知道?

小孩用脏兮兮的小手抹抹山田的脸,因为哥哥你哭了,哥哥不哭。

山田摸摸小孩的头,谢谢你。

——小孩子都看出来了,中岛裕翔,我好想你啊。

 

11.

 

中岛裕翔离开的第五年,战事结束。

 

12.

中岛还没动静。

山田想,就这么等下去,一辈子那么长又那么短,过去也就过去了。

他总是拿着那个丑丑的熊对它讲话,如果熊是真的,估计耳朵都要长茧子了。可是熊不会抱他,也不会吻他,熊没有温度,终究不是中岛。

后来,山田病了。

说不上病因,他常年不生病,病来如山倒,只是反复地发烧,白天好一些晚上又热起来。山田乖乖吃药,好好休息,一切遵循医嘱,然后继续等着中岛——他在病中时常梦回儿时,家里人都在的样子,还有中岛也在的样子。

 

一个寂静的夜晚,山田裹着被子在床上躺着,迷迷糊糊间传来钥匙的声音和门锁的动静,他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,直到一个朝思夜想的人影走到了床前——

中岛好像又长高了些,也比原来健朗了许多,只是那张俊俏的脸仍旧没什么变化,无论多少年,那个深重的眼神依旧没变。

山田眼前一片迷蒙,被中岛颤抖着拥进了怀中,他无力、也不愿挣扎,任对方抱紧了自己,熟悉的气息包裹他的一刻,眼泪和着心底压抑的所有情绪爆发出来。

中岛的嗓音成熟了许多,我回来了。

山田将自己埋进他怀里,笑着闭上眼,欢迎回家。


END

评论(40)
热度(147)
  1. 共4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© 西木_喂芋头香辣亚麻酱 | Powered by LOFTER